本站来源:作者:王建辉;来源:中华读书报 发布时间:2018-09-08 18:52:58 点击量:
谭其骧给邓云乡的《文化古城旧事》的序中写道:“教文史的大教授通常都藏书几万册”。这话说的或许并不为过,实在是一种常情。许多学者之所以看重藏书,广泛搜求,不过是以之作为学问之资的。这可以先举章太炎、黄侃师弟做一个例子。
章太炎一生有多少藏书无从确知,他的学生陈存仁1930年曾到太炎在上海的寓所,说“有木版书近八千册”。1934年章迁居苏州后又曾造一小楼做藏书楼。太炎的藏书多是他的批本、点本。章在他的遗嘱的第二部分特地谈到对他的藏书的处置,在他眼里这是仅次于教导儿孙如何立身的大事:“余所有书籍,虽未精美,亦略足备用,其中明版书十余部,且弗轻视,两男能读则读之,不能读,亦不可任其蠹坏,当知此在今日,不过值数千金,待子孙欲得是书,虽挥斥万金而不足矣。”
在治学生涯二十余年中,黄侃一直都努力搜求自己所需所喜之书。现存黄氏书札中不少都是谈论买书事宜的。1928年给女儿黄念容信:“我欲购《铁云藏龟》、《藏陶》、《殷墟书契》(前编),尔试之上海各书摊。”1932年6月10日与陆宗达书中也说:“前嘱河南关君(罗叔言门人)《殷墟文字存真》,务望致之。虽价昂亦不惜。”有人还记下这样一件事:“又导(章)至后厅,观近购道藏全书,罗列几案,几无隙地。手自整理,兼语之曰:‘此丛书中多人间不经见之本,即其他有关于诸子史地山经丛记之书,虽不乏流传,然异文异义,亦足为考证订补之用。此次竟得窥其全,可谓近月来一大事也。’”而此时距他去世只有半个月了。黄在自己的藏书书目册上曾写有这样一首诗:“稚圭应记为佣日,昭裔难忘发愤时。十载才收三万卷,何年方免便书痴。”从这种购书的喜悦和恨书不富的感叹中,我们又看到了一个辛勤刻苦嗜书如痴的大师形象。黄氏藏书的特点,一曰藏为用;二曰尽可能搜尽某一课题的有关著作。颜之推说:“观天下书未遍,不得妄下雌黄。”黄侃有过之;三曰不惜价昂也要觅得;四曰自订藏书书目册。这是一个藏书和治学合一的典型。
郑振铎是有名的藏书家,说他的藏书是“为了自己当时的和将来的研究工作和研究计划所需的。因之常常有‘人弃我取’之举”。这也是藏为用的一个印证。
藏书丰富,自然并不是面面俱有。罗尔纲早年写《师门五年记》说胡适藏书丰富,晚年作胡适杂忆特写藏书一节,说他的藏书主要是中国哲学史方面的,而文史的几乎没有。如胡开列的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中不提《资治通鉴》,胡家压根儿就没有这本书,虽然胡早年就读过这本书。
身后藏书的去向,不能不是学者晚年考虑的一个问题。戈宝权曾将14000多册图书赠送给故乡的南京图书馆,后者特辟“戈宝权藏书室”收藏。胡绳共有藏书5万册,其中3万册陆续赠送他年青时曾生活工作过的地方的人民,襄樊市图书馆业很早就收到他首批捐赠的5000册图书。张舜徽是在将藏书赠送给湖南省图书馆后不久去世的。这些都表明了一个学者以图书为天下公器的襟怀。
但也有不大藏书的学人。据蔡美彪说,范文澜便没什么藏书。钱锺书是读书最多之人,却是没什么藏书的人。以研究《汉书》著称的陈直,家中并无《汉书》。熊十力很少有藏书。任继愈说,熊十力博览群书,不讲究版本,手头藏书很少,可以说没有藏书,他认识的学者中熊先生是唯一没有藏书的学者。这里的原因,我想:其一,熊十力一直在经济困顿中谋生;其二,熊的哲学天空在于体大思精,而不在于书的广征博引和一书一册的得失,如熊的学生吴林伯说,熊以手头之书即能作出不同凡响的文章,“殊不知上下四方,万象森列,却是先生的书库,先生平时仰观俯察,观其会通”。这很有代表性,算是对学者不藏书的一个典型分析。
说说作家的情形吧——
鲁迅藏书有四千余种,一万四千余册。他曾在致赵家璧信中说:“本来,有关本业的东西,是无论怎样节衣缩食也应该购买的,试看绿林强盗,怎样不惜钱财以买盒子炮,就可知道。”鲁迅的这个比喻很独特。藏书是为了做学问,多着眼于实用。鲁迅逝后,他的藏书曾有过一些风波。曾有报载鲁迅家属拟将其藏书出售,这实际上是在周作人的授意之下的所为,幸得许广平和鲁迅好友郑振铎、唐弢等的及时抢救,这批藏书才得以保全。鲁迅购书以及别人送了他什么书,在日记后面有书账,曾有人专门研究过这个书账。
郁达夫在作家里是藏书最多之人,也可以说是读书最多的一个。他读的多是小说,藏的也多是小说,小说里又多是外国小说。他有一句很有名的话:“绝交流俗因偷懒,出卖文章为买书。”
巴金在上海的寓所有七间房子用以藏书。
不要说更多的例子了。作为一个编辑,整日与书亲和,似乎也应该多有一点藏书,不能不多知道一点关于书的知识与掌故,至少是多读一点书吧。我知道有的编辑名家是有藏书的,像丁景唐、倪墨炎、姜德明都是做编辑的人,也是当代有数的藏书家。有人曾写一篇《老范的书房》的文章,说的便是一个老编辑范用与书的故事,此翁有“书痴”之称。由学人的藏书而倡导编辑也做一个藏书家,读者如果以为是本文的主旨,我是不打算否认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