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苞谷面印象

本站来源:杭长钊 发布时间:2021-03-19 17:30:00 点击量:

新疆把玉米叫苞谷,玉米面自然就叫苞谷面,俗称粗粮。我和许许多多同龄的兵团农场娃娃一样,是吃苞谷面长大的,说起苞谷面那是五味杂陈,留有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       物质匮乏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,苞谷面这种粗粮是我们用于果腹、赖以生存的主粮。粗粮占整个定量的百分之九十,一日三餐,苞谷面打滾,说话都是一股苞谷面味儿。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一件苞谷面引发的趣事。
       那时,夏秋季天热,农场连队,家家在屋外搭一柴棚、垒起锅灶做饭。我奶奶健在时,每天早饭她都熬一大锅苞谷面糊糊,把我们喝得不胜其烦。我家东邻姓李,跟我家是江苏大同乡,但一南一北,我家扬州,他家徐州。李家也有一位老奶奶,也司炊事之责。两位老祖母每天都互相询问对方做的什么饭菜。因是一个南腔,一个北调,常常误会了对方的意思,弄得啼笑皆非。我们扬州人把稀饭概称之为“粥”,而这个“粥”的发音在李奶奶耳朵里却非常像“枣”。李奶奶每天早炊问杭奶奶做什么饭,杭奶奶都回说是“枣”。时间一久,李奶奶不免心生疑问,怎么你们老杭家就这么有钱,天天吃枣?迈着双小脚,颠颠地到我们家柴棚里一探究竟。等李奶奶掀开锅盖,哪有枣的踪影,一锅黄澄澄的苞谷面稀粥而已。两位老奶奶为此辨析了半天,方才化解了误会。
       只要口感没毛病,恐怕没有人会说苞谷面馍头好吃——细粮吃厌了想调剂口味的人另当别论——那种粗粝的口感绝对不受舌头和喉咙的欢迎。而都市生活惯了的人感觉会更强烈些。1960年代上海支边青年到新疆兵团后的第一顿农场餐,吃着大米长大的他们,放着白面馍头视而不见,一窝蜂地去抢苞谷面发糕。原来,他们把金灿灿、蓬蓬松的发糕当作了鸡蛋糕。然而一口咬下去之后,口感告诉他们上了自己眼睛的当,噗噗噗——,烫着了似地往外吐。这个“苞谷面发糕当鸡蛋糕”的段子,被老农场人时不时地翻出来逗闷子,也找一点乡下人对都市人的优越感。
       人们想了很多点子,变换苞谷面的吃法和做法,企图使人和苞谷面的关系更和谐一些。
       烤馍头,是增强苞谷馍受舌尖欢迎程度最为易行的办法。经过高温炙烤的苞谷馍,表皮焦黄脆酥,谷香直直地钻到鼻子里。这在一年里有半年烤火期的新疆,为烤馍馍提供了极大的方便。你看那取暖用的铁炉盖上,经常地蹲伏着一只只小兽般的苞谷馍。为了避免馍馍烤糊了,手巧的人还用粗铁丝窝出或方或圆的架子,把馍馍放在上面烤,以与高温的炉面保持适宜的距离。烤馍馍,是我们小时一大生活乐趣。
       钢丝面,相信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场待过的人都会记忆深刻。那时有句囗号,叫做“粗粮细做”。有聪明人脑洞大开,发明了一种机器,把苞谷面烫熟了,压制成面条状,颠覆了苞谷面主食除了馍馍就是发糕的单调样式。这种所谓的面条冷却了,硬撅撅的,老百姓送给它个形象的雅号——“钢丝面”。钢丝面融水性强,见水就散,只能上笼蒸,吃时拌上菜或汤汁。起初人们颇为稀罕,但口味并无显著的改善,且家庭不能自制,风光了一阵子,不久就销声匿迹了。
       与“钢丝面”面食堪称姊妹的另一种苞谷面食叫“面鱼子”。把苞谷面用滚水打成稠糊糊,然后舀在一个孔眼较大的漏勺中,挤压漏到盛有凉开水的盆里,糊糊就变成了一只只活泼可爱的面蝌蚪。捞在碗中,调料和蔬菜那么一拌,味道美得很。
       粗粮细做还有一种方法,就是粗粮和细粮掺和。一层白面一层苞谷面地做成杠子馍,以提升舌尖对粗粮的悦纳度。人们还赋予它一个富贵无比的名字——金银卷!我对此大不以为然。粗细粮这么一掺和,粗粮没有细到哪里去,细粮的味道倒叫粗粮的味道给糟蹋了。
       我不以为然,可我的母亲却是位粗细粮掺和厨艺的忠实粉丝。好不容易吃顿面条,擀面时,母亲舍不得用白面做醭面,而是大把大把地撒干苞谷面。下出来的面条,白面的香味被苞谷面味道冲击得七零八落。因此,每当母亲叫我擀面条时,趁母亲不在或不注意,就瞒天过海、偷梁换柱地用白面醭面。我的捣鬼术很快被母亲察觉了,把我好一通数落。我跟母亲顶嘴,痛数粗细粮混搭的可恶。母亲真生气了,斥责说:“你个小孩子,不当家不知柴米贵;白面本来就少,能省一点是一点呀!要不,过年过节、来个客人总不能吃苞谷面吧!”母亲的话有她的道理,但斗不过我对纯白面味觉的渴望,我还是偷偷用白面醭面。后来每当我擀面时,母亲就强化防范,警惕地盯着,不给我可乘之机。
       苞谷面虽然不受人待见,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,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还得定量供应,不是你可以放开肚子想填多少就填多少的。当时像我十几岁的学生,记得一个月的定量也就二十四五斤,每天不足一斤的口粮。“半大小子,吃死老子”。孩子多的人家口粮往往捉襟见肘、难以为继。每年的夏秋季节,我们都要起早贪黑,拖着个麻袋,到连队收获后的地里拾麦子、捡苞谷,聊以贴补口粮。
      “瓜菜代”是那个年创造出来、流行全国的苦涩概念,就是以瓜果蔬菜代替粮食,以副食代替主食的意思。在农场,我印象最深的是往苞谷馍里掺甜菜渣。那个缺糖的岁月,兵团农场种植大面积的甜菜,收获后切成片状,放在大锅里熬制糖稀。捞出的甜莱渣本來是喂猪的,我们也一盆一钵地兜回家,拌在苞谷面里蒸馍吃。当然,“代”粮的瓜菜不止于甜菜渣,苞谷面蒸榆钱、蒸青饲料嫩苜蓿吃,也可弥补定量不足。
       那是一个粗粝的年代,是一个营养不足的年代。今天,苞谷和苞谷面成了养生健体、平衡营养的上品,丰富口感、享受生活的佳肴;在当下这个食不厌精、脍不厌细的年代里,苞谷食品甚至毫无愧色、堂而皇之地跻身于高大上的宴席——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啊!